天啾行动【36】
陈深前脚回到家,后脚韩原道的帖子就到了。
陈深拿着帖子在手心里拍了一拍。
小周问,“再拒了?”
陈深说,“他选这个时候寄帖子给我,就是看准了我已能出门。”
小周说,“见父母是见父母,见他是见他,他有什么脸面。”
陈深说,“这样的人,最是不要脸面。”
小周看陈深,陈深长袖善舞的工夫最好,很少这样刻薄。
但陈深看见韩原道这个人,便是压不住的一阵阵恨意。
有副官的仇,有玉麻雀的恨,有韩原道提起那个人的死讯的时候,那一种刻骨恨意。
陈深说,“这个宴,应了。”
小周诧异,“应了?”
陈深说,“宴应了,但地方,需由我们选。”
小周说,“你想在哪里?”
陈深看着帖子上‘芙蓉染彩,佳酿明酽’四个字,冷冷一笑,“他既要赏芙蓉,我们就请来他赏芙蓉。”
这顿宴设在小周父母的家中。
周家的庭院大,其中就有一院芙蓉花,花势汹汹,漫过了墙头去,将半个大宅子都染上了绮色。
陈深的用意,其一,是成婚半月有余,也应当设宴,与小周家里这边的亲朋戚友走动。深一层的意思便是为了以后渗透打好基础。
其二,将自己家中空虚出来,诱得韩原道一探究竟。
其三,任何地方,都不如小周父母家中来的安全。韩原道就算有天大的胆子,也不敢在此造次。
小周佩服陈深竟能想出这样一箭三雕的主意。但也奇怪,这主意虽好,却有一难,就难在了小周父母不允。但偏偏父母答应了,非但答应了,还请陈深一起去筹划菜单,也将席面上排位的好与不好一一告诉陈深。譬如这位司长和那位次长面和心不合,再譬如这位教授与那位科长有些交情,凡此种种,陈深都记在心里。
小周纳闷,那一顿饭究竟是吃出了什么灵丹妙药,竟改变了父母对于陈深的看法。
过后对陈深问起,陈深一笑,难得拍了拍小周的脑袋,拿她当个小妹妹,说,“你父母对我好,是因为我对你好。”
小周还是不懂。
陈深又说,“我们虽然为了理想,需做一些牺牲。但归根到底,需有底线,莫要负人,莫要伤人心。尤其那些……真心对我们的人。”
小周似懂非懂,便也不再问。只常常回家了,往日对父母一些小性子也都改了。
小周父母都欣慰,果是成亲了,便改了模样。
眼看赏芙蓉的宴的日子近了。
陈深安排了地方,送副官去养伤。
副官的伤势深,养了这几日,也只养回了元气,行动仍是不便。
送走那边,副官看着陈深装点行李和药物,说,“小陈先生。”
陈深抬头看副官。
副官忧心忡忡。
陈深一笑,拍了拍肩,“你放心养伤,其余的事一概由我。”
副官低声说,“以后,小陈先生打算怎么办。”
陈深反问,“你呢。”
副官说,“我想回长沙,但韩原道那边必是不会放过我。我且在外头躲一阵,等风声消了,再回长沙。”
陈深听见长沙两个字,怔了怔。
前几日,挣扎着要去长沙的是自己。
怎么到而今,再提长沙,却仿佛是望乡台上回头看的那一眼。
副官一见陈深的神色,便懊悔自己不该提。
陈深定了定神,说,“你去长沙做什么。”
副官神情一肃,说,“督座活着,我守着他的军。督座……督座走了,我守他的灵。”
陈深看着副官,见副官神情坚定,丝毫没有动摇之意,便说,“你既存了这志,等你伤好之后,我想办法送你回长沙。”
副官却是一怔。
陈深一笑,“怎么?你当我要游说你留下,加入我们?”
副官被说中了想法,不由呐呐。
陈深说,“我不拦着你。”
说完这句,他沉默片刻,轻轻说,“你比我好。”
副官说,“小陈先生,不如你和我……”
陈深说,“我还有我要做的事。”
副官也知不可能,便掩下不提。
陈深走出了副官房间,回到了卧室。这主人卧不是他睡的,也不是小周睡的。他和小周各有一间卧室,都在二楼,底下人没有召唤,不能上二楼,也不知道。
主人卧里尽是洞房摆设,有龙凤高蜡,有新人和合用的雕花拔步床,铺着鸳鸯戏水红缎被。只是全都簇新,从未用过。
那架玻璃纱屏风立在窗下,纱上花簇月滑之处,便有一道淡淡的痕迹。
陈深抚着屏风,低低的说,“我若不去找你。……你会不会来找我。”
赏芙蓉宴那天。众多宾客来了,韩原道也在其中。
陈深随着小周父亲,一一敬酒过去,寒暄过去。到了韩原道,韩原道特特站起身来,承了陈深一杯酒。
陈深笑吟吟的把酒喝了,又问,“咦,我记得你说你要走,怎么,因事耽搁了?”
韩原道皮笑肉不笑,“丢了重要东西,一时走不得。”
陈深说,“什么东西?是通关文书还是你的商贸协议?”
韩原道说,“比那重要得许多。”
陈深便叹,“既是这么重要的东西,你怎么也不收好。”
韩原道转开话题,说,“前几日听说你病了,今天可好一点了。”
陈深笑道,“也不是大病,只是我一病,有人便对我特别好,我便赖着不肯好。”
这话虽有些轻佻,但在陈深这样一个英俊的年轻人说出来,先不让人讨厌。再一想,两人本是新婚夫妻,情感正浓,便有些鹣鹣鲽鲽,旁人也不能说什么,反倒显得这一对感情深厚。
小周父亲便先笑起来,说,“胡说。”
陈深便也笑一笑,随着小周父亲去敬下一桌。
韩原道看得眼中出火,耐着性子坐了一个钟头,直到一名保镖样人物急匆匆进来,附耳说了几句。韩原道陡然变色,也顾不得礼仪,拂袖便走。
小周父亲皱了皱眉,“这是什么人?”
陈深说,“是我上海时候的一个朋友。”
小周父亲说,“朋友?”
陈深便垂目说,“坏朋友。”
小周父亲说,“我想也是。”
陈深说,“这个人也有些古怪,我在上海的时候就经常拉我去一些奇奇怪怪的聚会,到了重庆,也还是这样。”
小周父亲心中一顿,说,“什么样的聚会?”
陈深说,“可不敢说,都讲一些我没兴趣的事,什么檀香山,什么孙先生。”
小周父亲呼吸敛了敛,便不再问。
陈深点到此,也不再说。
窗外夜深,宴还在开。
家仆点上了纱灯笼,照着夜色中的芙蓉。
陈深喝多了酒,站在窗边吹风。
小周递来一杯浓茶。
陈深喝了,舒出一口长气。
小周说,“真想不明白,我父母怎么忽然这样喜欢你?”
陈深说,“他们喜欢我不要紧,最关键是你可千万不要又喜欢上我。”
小周呸他一口,说,“什么叫做又。”
呸完想走。
陈深拉住她的手。
小周惊讶。
陈深压低声说,“你妈妈看着呢。”
小周余光一撇,果是小周母亲往这边看来。
陈深便抬手,装作亲热的给小周捋捋发丝,又拉过肩来,圈在怀里,指指夜空的星星,指指窗下水池的游鱼。
小周真想一肩头撞开陈深,但又不能,只能强忍。忍了好一会儿,忍不住,磨着牙说,“夫君啊。”
陈深说,“诶?”
小周说,“我看芙蓉花开得好,你去帮我摘一朵。”
陈深看了看隔得十万八千里,又隔小池又隔小桥的芙蓉院子,说,“那么多,你要哪一朵?”
小周说,“最好看的那一朵。”
陈深叹口气,说,“好好好,我去摘。”
佣人要陪,陈深也拒了。
小周父母听说,相视一笑,想着小儿女之间果是恩爱。
陈深提着灯笼,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了院子里。
昏暗中,只见一墙斑斓。处处是花的影子,处处是花的香风,又处处不见花。
陈深想着随手摘一朵应付了事。
正要伸手摘,不要碰到了花枝尖刺,他下意识一缩手。
却听一人说,“小心。”
陈深起初没有听出来,等觉出来了,浑身一震,猛地转身。
隔着前尘,隔着红尘,隔着千山与万水,隔着爱与恨。
重重木芙蓉下立着一个人。
陈深看清了,却也只是看着,平平静静的问,“你是人是鬼。”
那个人说,“是人如何,是鬼又如何。”
陈深一步步走过去,走到了那个人的跟前。
看他的眉。看他的眼。看他的鼻梁。看他的嘴唇。
看花影子里,他的面容。
陈深说,“你就算是鬼。”
眼中慢慢生出泪光,声音破碎,“……我也顾不得了。”
张启山不等陈深说完,便伸出手去,将陈深牢牢抱在了怀里。
陈深深吸一口气,满是芙蓉花的香味,这会不会是花妖,又或者是幽魂。
都顾不得了。
顾不得。
紧紧楼着,恨不得,巴不得,不要分开。再也不要分开。
陈深略微松开一点,看着张启山。
张启山想说话。
陈深却吻住了他的嘴唇。
唇又薄又凉,夜又深又长。
两个人吻得几乎透不过气来,却不分开。吻得胸中一阵阵发疼,疼得要裂,却也不分开。
院子外头隐隐约约有人声,“姑爷是往这边来的吧?怎么不见人?”
“别是失脚跌了水……”
“可不许胡说!”
“是我胡说了。再去寻寻。”
“姑爷?姑爷您在哪儿?”
眼看着人声越来越近。张启山分开了一点拥抱,凝视陈深,说,“他们在找你。你先去,我在这儿等着你。”
陈深凝视张启山,说,“我不信。”
张启山轻轻一笑,吻了吻陈深的嘴角,低声说,“我等着你。”
说罢,一伸手,摘了一朵木芙蓉,放在了陈深的手里。
等家仆找来,便见陈深拿着一朵芙蓉花,立在院子里。
陈深回到席上,交了芙蓉花,便有些神思恍惚。
小周以为他喝醉了,见席也差不多散了,便叫车回去。
小周父母想让两人留下。
小周怕是同房出了纰漏,推辞了还是回家。
陈深和小周告辞出了大厅,却说,“我去看一看。”
小周听得诧异,“去哪里?”
陈深径直走到了那个繁花院子。
院子却是空荡荡的。没有人,没有影子,除了一地乱影,什么都没有。
陈深怔怔的。
小周担心,“陈深?你怎么了?”
陈深不回答,心里像是月光照着一片空地。又荒凉,又凄凉。
也明知,好梦不久长。
回到家中。各自回房。
陈深在床沿坐了一会儿,却又站起身,走去那间主人卧。
进了屋子,便走到了那扇屏风前。
摸着字痕,陈深说,“我怕是梦。”
身后有人说,“什么梦。”
陈深却不回头。
那人走到了身后,叫他一声,“陈深。”
陈深说,“我不看你。”
那人说,“你为什么不看我?”
陈深说,“你迟早是要不见的。”
那人看着陈深背影,较之往日,瘦削许多。
心中诸般酸楚痛惜,难以言喻,便伸出手去,将陈深抱住。
陈深闭了闭眼。心想切莫回头,切莫去看。
看了,便不见了。
倒不如不看。
倒不如不见。
张启山的鼻息热热的呼在脖颈上,吻着他的脖子,低声谁,“陈深,是我。”
陈深不回头,不看。
张启山抬眼,看见陈深耳垂,便含住了,轻轻一咬。
陈深一哆嗦,再回过头来,眼眶却是红通通。看见了张启山的面容,心中情绪涌动,一阵酸涩涌上鼻梁,眨一眨眼,便一颗泪珠滑下,面颊上一道湿痕。
张启山心中一痛,托住了陈深的下巴,再吻嘴唇,唇瓣摩挲之时,低低说,“累父心痛,你这是不孝。”
这一句,让陈深回过身来,紧紧搂住了张启山。
月过中天。
月光透过了玻璃纱,漫过了那两根龙凤烛,龙鳞凤羽,金粉闪闪烁烁。
已知怀里的不是鬼魂,心中有无限的话要问。然而又怎么舍得将时间花在问上。
张启山伸胳膊,搂住了陈深的腰。
真要剑及履及,水到渠成。陈深又有些不乐意,嘟囔说,凭什么。
张启山含笑,眉目春水一般,贴在陈深耳边,低声说,我有很多话跟你说。
陈深看着张启山,忍不住的心旌摇荡,说,什么话。
张启山低声哄他,有很多很多,我们慢慢说。
便无法抵挡,便躺下,便有缠枝剑,便有莲分两瓣。便有红缎化成了水,一双鸳鸯在上头。
便有一只骨节分明,好看的手,握住了一把水,又松开。
那么碗大的芙蓉花,轻轻一声,落在水上,荡开了一圈圈涟漪。
鱼儿在花底下吐着泡泡,在暗绰绰的水里头,用头一下一下撞着花蒂,撞得花一颤一颤的晃,撞散了涟漪一圈一圈的荡,撞得花蕊摇动。
梅子青是碎冰纹,纹成远山,山有雾遮,雾生水晕,晕成淋淋漓漓的露珠,沾湿了翘翘的蕊。
再有天泛白。
张启山醒来,看见帐子顶上的石榴图,再看身边,陈深睡得正熟,脸颊红扑扑的,比那石榴汁儿还要清甜。
张启山坐起身。
陈深惊醒,还没睁开眼,便摸床的另一边。
张启山接住了他的手,放在唇边亲一亲。
陈深睡意朦胧,鼻音哝哝的说,“你去哪儿。”
张启山说,“想起一样东西还没有给你。”
陈深好奇。
张启山松开手,转身捡起地上的裤子,从兜里摸出一小包粽子糖。
陈深失笑。
张启山却剥了粽子糖,自己吃了。再附身吻住了陈深,用舌尖慢慢把粽子糖顶进去。
唇舌缠绕。融得津液都是甜的,一点一滴都不舍得,都吃了。
再往缎子被里摸,摸到了腰胯,抚弄开了,再挺身进入,又是浅浅呻吟。曙色欲亮未亮,隔着一层雾似的玻璃纱,听得雕花拔步床吱嘎作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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