予扬

烟锁重啾【6】

凌无妖:

baixiaorou:

陈深坐回靠榻,过了一会,方道,“事情已然过去,不必再提。”

  

张家小少爷愤怒道,“怎么可以!”

  

陈深道,“我说算了,就是算了。”

  

他的声音平静至极,也冷淡至极。

  

张家小少爷看向陈深,心中懊悔起来。哥哥提过,人生在世,多的是不得已。各人有各人的苦衷。陈深不愿意提,必然有隐情,自己执着追问,焉知不是另一种伤害。

  

张家小少爷低声说,“……陈深,对不起。”

  

陈深一怔,看向张家小少爷。

  

张家小少爷走了过来,也挨着榻坐下,小声说,“你不想提,我再不问了。”

  

陈深心中一热,说,“谢谢。”

  

张家小少爷叹气,再看陈深,只觉得这年轻人受了许多苦。

  

他秉性善良正直,最见不得这种事,但帮不上手,只能叹气。

  

陈深说,“你叹什么气。”

  

张家小少爷说,“我……我叹气,我年纪轻轻就要做了叔叔。”

  

陈深失笑,“怎么,你不做叔叔,还想做什么?”

  

张家小少爷说,“当然是做哥哥。”

  

陈深说,“也不是不行,你若不介意,我也不介意。”

  

张家小少爷刚要高兴,又觉得不对劲,好像自己被占了便宜,却又想起另外一件事,小心翼翼问,“陈深,你父亲……他知道这件事么?”

  

陈深初初绽放一点的笑意凝在唇角。手上握紧成拳,不住颤抖。

  

张家小少爷说,“他不知道?”

  

陈深默然,眉目皆是惨淡苦楚。

  

两个年轻人并肩坐在一起,过了一会儿,张家小少爷轻轻道,“陈深, 我 觉得……你得让你父亲知道。换做是我,若是我重要的人受了……受了欺负,而我当时不知道,过后知道,必定心痛百倍,痛如刀割,犹有不及。”

  

陈深说,“你心痛者,为何?”

  

张家小少爷说,“自然是痛恨自己不能护他周全,也痛恨自己无能为力。”

  

陈深轻轻道,“若你知道是谁欺负了你重要的人,你有当如何?”

  

张家小少爷试着想了一想,却想真了,动出三分真火,“我杀了他!”

  

“不,杀就太便宜他了,我要将他生剐活剥,大卸八块!他若是敢动我哥哥 一根手指头,我就把他剁成血泥!”

  

若是父亲在此,只怕也会这么说。

  

然而,父亲知道了‘那个人’是他自己。

  

以父亲的性格,……必然终生痛苦。而自己与父亲,也断绝了父子情谊。彼此成了彼此的一生之中的最难面对的疮疤罢。

  

陈深轻叹。

  

张家小少爷说得激动,听到这一声叹息,又转头去看陈深。

  

陈深察觉张家小少爷的担忧神色,笑了笑来安抚,说,“于我而言,我有不能说的苦衷。”

  

张家小少爷也不是傻瓜,略微一想,便想出最有可能的一种猜测,问,“逼迫你的那个坏人很有来头么?”

  

陈深一愣,想了一想,奉天城里的呼风唤雨的督军,要这么说,也不算错。

  

张家小少爷又问,“你不愿意告诉你父亲,是怕你父亲打不过他。”

  

陈深哭笑不得,为免张家小少爷继续追问,便搪塞道,“大致如此。”

  

张家小少爷皱眉,却也不再说什么。

  

两人又聊了一阵到上海之后如何安排,房门被人敲响,张家小少爷 抬 声问,“什么人?”

  

门外传来副官的回答声,“少爷,时间不早了,该休息。”

  

张家小少爷冲陈深一抬眼,“爹来了就是不一样,这都盯上门禁时候了。”

  

陈深看了看手表,说,“确实时候不早,我们明天再聊。”

  

张家小少爷嗯了一声,起身要走。

  

陈深又道,“今天的事,不要告诉我父亲。”

  

张家小少爷回头看着陈深,点了点头,却又说,“我哥哥,也是很厉害的。 ”

  

陈深起初没有听懂,转念一想,方才明白张家小少爷这是告诉自己,若自己真要讨还公道,他必定倾力相助。

  

这一行纵然辛苦,但能结交一个至诚好友,便是值得。

  


  

陈深送着张家小少爷出去,门边立着副官。

  

副官低声说,“少爷,督座在等您。”

  

陈深跟着副官到了隔壁套房。

  

副官送陈深进了房间,便退了出去。

  

督军脱了大氅与外套,只穿一身衬衫,下摆扎入军裤之中,正在解着袖扣。

  


  

陈深问,“父亲找我?”

  

督军说,“我放了热水,你先去洗。”

  

陈深试探的问,“父亲的意思是……?”

  

督军淡淡说,“我们二人好久没有抵足而眠,促膝长谈。”

  

陈深一阵尴尬,“我……我今日疲乏,想早点睡了。”

  

督军说,“那我就陪你睡。”

  

陈深无法,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。

  


  

洗过了澡,督军刚转了个身去关灯,陈深飞快上了床,裹住了被子,面冲里睡着,避得远远的,恨不得贴在墙上。

  

督军也上床,掀开被子躺进去,看一眼身边的陈深。

  

陈深背对自己,单薄背影。

  

督军轻唤一声,“阿深。”

  

陈深含糊,大意是说睡了。

  

督军也久久无声。

  

自己捧在心上的人,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,受尽折磨。又因为自己的无能,半点不能吐露。自己毫无所觉,反倒是对他百般逼迫,下药,逼问,祠堂 长跪……极尽折磨。

  

督军翻了个身,背对陈深。

  

陈深感觉到床板震动,小心翼翼转头去看,却见督军背对自己。

  

陈深迷惑,“……父亲?”

  

督军沉默片刻,低声说,“你不是睡了么。”

  

陈深听得出这一声有隐隐的发颤,越发奇怪,“父亲,怎么了?”

  

督军说,“……只是在想,你若还是个孩子,就好了。”

  

陈深说,“好什么。”

  

督军说,“会听我的话,不会顶撞我,也不会离我而去。”

  

陈深说,“说来说去,父亲还是要我回去。”

  

“……”督军说,“你去上海散一散心,也好。只可惜,我不能陪你了。我 有急事,明天就要回去。”

  

陈深担心道,“急事?什么事?要紧么?父亲你带着副官一起出来,那么 谁留在奉天?”

  

督军回头看陈深,一笑,“这么多问题?还说睡了,我看你清醒得很。”

  

陈深一顿,负气说,“好,我不问了,以后什么都不问了。”

  

督军翻身回来,支着胳膊半坐起,自上而下凝视陈深。

  

陈深被他灼灼看着,心里不由得一沉,唯恐他想起那一夜的事,便道,“……真的该睡了。”

  

督军抬手,轻轻抚过陈深的额角,说,“……阿深。”

  

这一句阿深,念得迟,意迟迟,无限恨。

  

陈深还来不及应。

  

督军伸手,将陈深抱起来,紧紧搂在怀中。

  

陈深虽然诧异,但也心安,他没有想起来,幸好,他还没有想起来。

  

督军的一声声轻喃在耳边呼唤,“阿深。阿深。”

  

隐隐的痛楚。

  

阿深。

  

跟我回去。

  

你要这个孩子,我便让你要。将他养在眼前也好,什么都好,只要你开心快活,我什么都答应你。

  

可是你怎么会开心,怎么会快活。

  


  

陈深被督军抱得太紧,本想忍一忍,但肚子里一阵动。

  

两人贴得近,自然都察觉了。

  

陈深脸色一白,生怕引起了督军注意。

  

督军却神色难辨,伸手下去,按住了陈深的小腹,“……你可老实一些吧。”

  

这句话,是对腹中所说。

  

陈深大感讶异。又听督军说,“若是连累阿深睡不好,我军法论处。”

  

陈深失笑,看督军今日态度有别以往,便说,“军法上不及耋耄,下不及垂髫,敢问督座大人,预备怎么处置?”

  

督军说,“等他出来,自然能处置。”又盯着陈深肚子,语带威胁的再说一次,“你若造次,等你出来,我就教你一句话。”

  

陈深好奇,“哪句话?”

  

督军说,“早知今日,何必当初。”

  

陈深噗得失笑,笑得滚在床上,再说,“父亲教我的时候,可没有这么凶。”

  

督军看陈深,见那年轻人眉宇之中终于露出一丝松快。

  

督军心中也是一松。原来如此,阿深要的就是自己蒙在鼓中,那么,自己就演给他看。

  

纵然,演不了多久。

 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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